暈船吧!老派邂逅之必要
電影始於旅行,盧米埃兄弟1896年1月放映的短片〈火車進站〉,揭示了銀幕上洶湧動能的感官衝擊,和月台上旅客如織的熱鬧景象;不久後,早期影人紛紛將機器架設於行進的火車上,創造出一系列「幻影旅程」(phantom ride)影片,用主觀鏡頭模擬人類雙眼創造的「活動風景」,令觀眾彷若置身飛快馳騁的火車之旅,驚奇不已。
曾為好萊塢片廠拍攝旅遊紀實短片的知名探險家霍姆斯(Burton Holmes)說過:「旅遊,即是佔有世界。」一如湯姆甘寧(Tom Gunning)等學者所提醒,影像技術、交通工具、觀光產業的崛起,意味西方殖民者征服陌生世界的渴望。哈佛大學視覺藝術學者朱莉安娜布魯諾(Giuliana Bruno)進一步指出,「電影」不只是捕捉物理空間的「活動圖像」(motion picture),更是形繪大眾記憶和感官路徑的「情感地圖」(emotional mapping)。
電影在旅行中展開,在欲望中完成,它帶領我們用眼睛征服世界,更敞開心靈,擁抱未知的情感體驗。本期主題節目以「旅行愛情」為題,描述旅遊經驗、觀光地景,如何成為主角們情感的催化劑,在陌生地景中產生各種內在質變。此外,「旅程」亦是愛情關係的隱喻,共遊異地的戀人們,將是扶持彼此走向終點的人生嚮導,或僅是匆匆錯身的過客?
只愛陌生人?城市風景中的邂逅與別離
班雅明(Walter Benjamin)在書寫城市漫遊者(flâneur)時,將現代都會中碎裂、不連續的聲光體驗,與電影蒙太奇進行類比,城市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幻影劇場(phantasmagoria),遊客走馬看花的紛繁影像,宛如不同時空、場景的跳接鏡頭,串接了內心的回憶與遐思。班雅明認為漫遊者的愉悅,源自與未知事物的巧遇,無論是好萊塢愛情喜劇中的可愛相遇(meet-cute)情節設計,或是法國新浪潮的街頭即興拍攝,均展現邂逅於浪漫地景時,令人直墜愛河的魔力。
「撞見愛情」是空氣中漂浮粒子必然的隨機擦撞,還是命中注定的緣份?《情定鐘聲》在手扶梯前踉蹌後的尷尬初遇、《愛在黎明破曉時》主角相視而笑後的搭訕,均以意外邂逅製造浪漫,旅人在異鄉得以卸下日常面具,追尋自由,卻又往往在人海中感到孤獨與迷失,正因日常生活中「車和車總是撞,人和人總是讓」,邂逅時百萬分之一機率的宿命幻覺,更令人難以鬆手。此外,古典好萊塢愛情喜劇中源自階級、價值觀差異的衝突,在這些電影中被置換為語言或文化隔閡,各種因誤解拉開的朦朧距離,成為愛情迷霧中的火樹銀花。
然而,伴侶們往往「因誤會而結合,因了解而分開」,當夢幻泡泡降落至現實地表時,戀人們的風景又產生了什麼變化?作家尼爾森(Victoria Nelson)曾用「心理地貌」(psychotopography)一詞描述空間景觀如何投射作者或角色的精神狀態。《海上的愛》漫遊於兩座城市的流麗街景,映照了戀人分隔兩地的徬徨和愁苦;《義大利之旅》女主角探索龐貝古城遺址時目睹的死者遺骸,彷彿令她想起有緣無份的早逝戀人,以及眼前被災厄籠罩的不幸婚姻,然而最終讓她確認愛情是否存在的,依然是潛伏於城市地景內的混沌張力。
以時間詠歎愛情:未選擇的另一條路
擅以電影辯證愛情哲理的侯麥曾說:人們在渡假時「才有時間審視自己的人生」,進而看見生命中的匱缺與渴望,時間是旅人的禮物,但往往也是愛情的宿敵。
《愛在黎明破曉時》在片末引用了詩人奧登(W.H. Auden)的名句:「我聽見愛侶在鐵軌拱橋下吟唱/說愛情沒有終點/……然而這城市所有的鐘啊/都開始噪鳴作響/噢!莫讓時間騙了你/你不可能征服時間」。戀人們在旅途有限的時間內,創造了於專屬兩人的夢幻世界,如同女主角席琳所說:「我們共處的時間只屬於彼此,是我們創造了這段時間」,而這段因一時衝動而「偷來的時光」亦如片中印象派點描畫裡的朦朧人影般,稍縱即逝(transitory)卻又刻骨銘心。
旅行愛情電影中,時間代表命定的終點,鐘聲響起後馬車變回南瓜,旅人只能因相見恨晚而遺憾,或懷抱感傷的回憶繼續前行。然而,電影也是完美的時光機,《儷人行》用剪接來回對照五段時空,並用巧妙的轉場鏡頭,讓不同時間軸奇異交會;《愛情對白》則透過一對熟年男女共度的一個下午,宛如平行宇宙般展現了迥異關係,大膽想像愛情關係的排列組合。
人世間所有的相遇,都是久別重逢。在這些作品中,我們見證了不同旅程上相仿關係的交相疊映;作品與作品、虛構與現實之間,亦形成了耐人尋味的互文(例如《義大利之旅》預示了羅塞里尼和英格麗褒曼的離異,《儷人行》也成為奧黛麗赫本婚變的導火線)。這些電影不僅再現浪漫邂逅的神話,更透過時間的流轉,令我們反思自己走過或未曾選擇的歧路,以及那些曾結伴同行或珍重告別的人。
節目勘誤及異動公告
【級別更動】2024/07/31 更新
• 《搖滾東京戀習曲》原輔12級,修正為輔15級。
• 《儷人行》原普遍級,修正為保護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