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梁家綺

陸小芬踩下油門，方正的老VOLVO240前衝後撞地駛上路，地點已知，唯路線不可得，於是在不斷偏離的道路上，與有理髮需求、縈繞著理髮記憶的人們相遇，交織出一趟珍貴的旅程。《本日公休》作為2023年首場「天涯海角電影院」的播放影片之一，成為戲裡戲外的雙身隱喻，一如戲中阿蕊曠日費時的遠赴他方，只為幫老顧客剪頭髮，國影中心帶著影像來到沒有電影院的鄉鎮，也為遇見在銀幕前現身的每雙眼睛。

因颱風而延期的台南大內場，仍因不定的氣候撤離原訂的播放地頭社公廨。是日天青晴朗，在雨備的大內國小風雨球場裡，承辦人笑著說：「這天氣真是好得令人尷尬。」話還飄在耳邊，播影途中，大雨就這麼降下來，帶來溽暑裡涼爽的風，也吹開了天涯海角電影院的獨特性質：非標準化、非規格齊一，同時，也無法精準預測。因為它不是憑藉購票來去的非地方式電影院，而是帶著有機變化，在放映地與在地人同生共構的行動，如在台南場取代爆米花與可樂的是米糕與蜂蜜檸檬，去到不同鄉鎮，便是不同的吃食與滋味，無可複製。

這樣的現場性也展現在另一部選片中，《生之歌》透過無語言的影像重現史前大湖文化的生活，少了語言作為直接的索引，反倒使感官性的聽覺聲響、視覺畫面清晰起來：現場沿矮牆行駛而過的汽車聲、交映在銀幕上的球場欄杆與樹葉影子，即時的當下與片中距今兩千多年的新石器時代疊合，劇末的潺潺流水與其聲，意外地與現場焦點相互回應。

復刻再造一座電影院，並非是「天涯海角」要（能）做的，串流平台百花齊放的年代，接觸電影或許更容易了，在電腦螢幕、手機上看影像變成原子化的私密個人行為，與左鄰右舍在廟口的露天電影院卡位、全家守在電視機前看出租店租來的錄影帶或DVD，這樣的觀影經驗早已漸次消失，甚至，根本就不存在於屬於數位原民孩童的生命經驗裡。

所以，在天涯海角創造珍貴且難以再得的現場吧！阿姨喚了友鄰：「你亦來啊？」指了指旁邊的座位，比比自己，兩人心領神會地點點頭；男孩專注地坐在最末排的塑膠椅上，車禍橋段讓他緊抓褲管，向前伸長了頭顱；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，莫過於開放鄉親義剪的一隅，LM陽光髮型的老闆在一方立鏡前細膩的剪著一頭頭老少髮絲，阿姨要求「邊仔毋通剃傷短！」與電影裡男孩交代「瀏海要蓋住眼睛，修一點點就好。」相映成趣。

當銀幕上方的「天涯海角電影院」藍紅霓虹燈招牌亮起來時，戲散，人未散，不若電影院結束後就排隊離場的觀眾，觀影問卷變成好禮抽獎的票根，獎項從醬油蜂蜜到鍋具咖啡壺，從特獎到驚喜禮包，令人想起影人開講導演王誌成爽快直截、一呼眾應的幾聲：「有呷擱有掠，有讚莫！」未發放完的油飯供觀眾離場時取用，聚在門口的人群，倒像舊時辦桌熱鬧後的不捨散，手上心頭都仍有餘韻暫留。

來到第六年的「天涯海角電影院」仍在持續它的旅程，比推廣電影、帶著電影到他方播放的目標再多一點，比文化平權與近用概念的實踐再更多一些，是創造早已逸散、卻令人眷戀的場景：關於群聚與共享的集體觀影經驗、關於電影帶領家人親族友朋與自我心靈穿越此時此地的旅行。

這樣的夜，如何不令人心馳神往？

┈┉┈　2023 天涯海角電影院　┈┉┈

8/5(六)　台南大內 頭社公廨　《本日公休》與《生之歌》

8/19-20(六、日)　台東綠島 公館國小　《油麻菜籽》數位修復版／《龍山寺之戀》數位修復版

9/16(六)　彰化二林 二林國小　《再見台北》數位修復版

9/23(六)　花蓮富里 富里山谷音樂節大草地　《神人之家》與《大甲媽祖回娘家》數位修復版

10/14(六)　新竹關西 坪林國小　《聖筊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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